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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“树欲静却风不止”。刚刚过了三更天,正是万籁俱寂、四下昏黑的时候,麻三儿便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声儿给惊醒了。他曾跟随白爷学艺,颇得真传,日常举手投足间,总能知觉周身的气脉贯通,如同一个空泛的整体,不但周身一气,且耳音极灵,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便能查觉。他初醒时懵懵懂懂,还觉着有些莫名其妙,待稍稍清醒,便可听见极轻微的脚步声,由远而近,渐渐传来。若说在这大半夜里,即便起夜上个茅房,也不用如此小心,听声不难辨别此人定是蹑手蹑脚的前行,即便没有贼心,起码也有贼念。麻三儿本待将成瘸子叫醒,但成瘸子正在吧嗒嘴儿带放屁,睡得黏糊,想叫都叫不醒。
麻三儿毕竟是年轻人的心气儿,好奇心上来便索性不去叫醒别人,而是独自下了炕,偷偷尾随。他光着一双袜底儿,悄然摸到门口,偷向外看。见幽长的桶子廊里没有一点灯光,好在有皎洁的月光可以借用,只见一个瘦高的黑影,正在极小心的向大堂里走,仅从其背影便不难推断出,此人必是三位胡子中那位瘦脸儿的汉子。然而他若是半夜起来发癔症,玩儿梦游,又怎会如此谨慎呢?原来他是“黄鼠狼给鸡拜年”,早盯上窝中的“蛋”了。
于关外的胡子而言,在道义上,虽不及中原绿林那般源远流长,却也不是没有规矩的。在他们的口中,将玩弄妇女的行为叫做“压裂子”,同样是为规矩所不容的。但胡子大都是高人一头的汉子,成天介挤在一起,若说对女人没有欲望,也是不可能的。然在平常,一般的匪徒并没有接触女人的资格,只能在砸了响窑之后,才有机会过过女人的瘾。在胡子的黑话中,将打下富足的屯镇叫做砸响窑,老时年间,关外的胡子多如牛毛,一般的屯镇为了自保,都在外围修建土围子以防护,大一些的镇店还建有碉堡,由后生们持枪守卫。如此一来,胡子想砸响窑就必须要有内应了,黑话上将找内应叫做“内盘”。能接内盘,出卖父老乡亲的人,多是屯镇中有手好闲的无赖,极个别也有大户人家的子弟。这些人会事先与胡子间约定暗号儿,在半夜或凌晨,偷偷开了门或扒倒了围子,放大队的胡子进来。胡子进了窑,老百姓便要遭殃了,他们不但要酒天海地的吃喝,还要借机沾沾女人的腥。通常在砸窑之前,大柜便要给崽子们鼓劲儿,一般会说:
“弟兄们,只要把窑砸下来,保管每人都能找个老丈人。”
其实所指就是这回事儿。有时侯,胡子砸了窑,若是碰上漂亮的新媳妇,便有了大麻烦。因为谁都想要,此时不论是排辈分,还是论资历便都不管用了,只能相互间比谁狠,这个在腿上剌块儿肉,那个就要把耳朵剌下来。一来二去,胆小的认了输,就得把女人让出来,给别人开荤。要是两边一样狠,分不出输赢,大当家的就要出面,将女人赶走了事。
既然讲了绺子的规矩,便要说说这三个人的来头吧。实则果不出成瘸子所料,他们三人的确是匪,不过是来猫冬儿的散匪。然究竟是什么原因,使得吉林地面儿上的胡子,一到冬天,就须化整为零,各自避难呢?这当然是由本地的气候决定的。吉林的冬天,气候尤为严酷,即便不在山区,也能达到零下三十多度,这对于惯住野外的胡子而言,不亚于灭顶之灾。所以在入冬之前,一般的绺子便会拉帐分手,各自去找心宜的地方躲过冬天。这其中,有家的当然会回家了,倘或碰见亲友,便以外出做买卖遮掩;对于那些无家可归者,猫冬的地方就不确切了,有的会约上三两个人,到山上伐木工的木营子里猫冬儿;有的则干脆在庙里躲避一时;更有甚者会去找相好的女人,在女人家里过冬。此类女人,黑话上讲叫“靠人儿的”,一般都是成了家的妇女,丈夫多在外面做些小本生意,即便老婆与土匪勾搭成奸,他们也毫不在意,甚至还指望着土匪能多赏几两银子,给他们补贴家用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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